[3]
5月6日
在社齊高中教公民兼任二年級導師的金宇格下午沒課，遂利用時間整理班上事務，至第八堂結束剛好告一段落。能準時離開讓他鬆了一口氣，畢竟等一下跟人有約。
關機，把一些書面資料放進包包，桌面算是整理一下後，穿起牛仔外套。
鄰排的老師見狀，馬上探出頭來：「宇格要先走囉？」是教音樂的蘇蘭芯。
蘇老師雖然年輕貌美，卻固定一身V領針織衫配窄管褲、酒紅香菇頭，帥氣有型。這種老師風格難得在高中出現，於是在校內私底下造成小騷動，也間接地促進了學生對音樂的熱情。
金宇格頷首，露齒一笑，牽動臉部肌肉，眼角微微下垂，整個人溫和又無害。
「今天跟以前的學生約吃飯。」
蘇蘭芯語帶神秘：「果然備受學生愛戴。那麼，你等等會經過後棟對吧？」
「嗯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？」他的機車放在學校後面停車場，穿過後棟過去比較方便。
她從自己桌上拿起一個Ｌ夾，「想請你幫我拿去練習室，迦芙應該正在那，這是要給她的譜，我還有事情要弄，可以拜託你嗎？」
金宇格點點頭，恍然大悟。「好，我會拿給她，那我先走了，蘇老師加油，明天見。」從蘇蘭芯手上接過Ｌ夾，他親切地跟她道別，臉部線條搭著微捲的褐色髮絲非常柔和。
瞬間蘇蘭芯有良心受到譴責的感覺。
金老師不愧是女學生口中相傳的社中吉祥物，請他幫個忙居然會讓人小小地於心不忍。
「真是不好意思～謝謝你了，路上小心～」蘇蘭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，露出皺眉卻又嘴角上揚的奇怪表情。
真的是……好治癒啊～
因為練習室在後棟4樓，從右棟3樓教師辦公室離開的金宇格選擇先上樓，再走空中走廊直接過去，未抵達後棟，零落的樂聲已飄進耳裡，在放學時分的寂寥空間幽幽遊蕩，低迴共鳴。
同時能想見少女獨自一人的姿態。
蕭迦芙是他班上的學生，拉得一手極出色的大提琴，不時在外為校爭光，他前陣子剛批准了她為期近一個月，到國外參加交流活動的公假。這是蘇蘭芯推薦的，除了表演，還能順道與名師學習，如此不可多得的機會他自然樂見其成。
雖然蕭迦芙在校出席時間不算多，但個性寡言沉靜是眾所皆知，完全不主動和班上同學交際，對每個老師也頗為疏遠，連與她較親近的蘇蘭芯也常言「這孩子眼中只有音樂」；更別說總體責任最大的金宇格，他經常感到苦惱。
不過之前校慶促成班上另一位學生于妡濔與團體加深感情，這讓他稍稍舒坦不少；于妡濔也是性情孤僻，但與蕭迦芙不同，是獨善其身型的學生。
他相信既然妡濔能改變自己融入團體，那迦芙應該也可以體會到與人相處的美好……
金宇格一直覺得，她有種超越年齡的淡泊。假設在班級活動參與上，原先的妡濔是「旁觀者」的話，那麼迦芙就是「局外人」。
越靠近練習室，低鳴的提琴聲越分明，進而緩緩流向他；弓弦重重交集下，音符一絲一縷織成曲調、化為樂章，到此居然像是朝他鋪天蓋地而來，他身體淹入無形的琴聲洪流，在練習室門前就這樣停住腳步，佇立著，不自覺任由其浸淫自己。
水流忽慢忽快，時而淺至腳踝又深得滅頂，好似幾日的潮汐被濃縮，眨眼間瞬息萬變。
從未在這種時間地點下聽她拉大提琴，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之感，彷彿全身只剩聽覺，而這就是全部。
很……好聽，很震撼，很……不容許打擾，他也私心不想打擾。於是就這麼呆呆隔著一道門，在走廊聽她奏完。直到這曲結束，五分鐘已過去。
雖然靈魂殘留餘韻，還是立刻想起要把任務完成，就在右手舉起，快敲在門板上的瞬間，門驀地開了。
「老師，什麼事？」蕭迦芙清澈的雙眸登時出現在眼前。
金宇格傻住，對她似乎早知道有人站在門外而感到驚訝，同時「偷聽」被抓包的尷尬，讓他當下說不出話。
蕭迦芙那一頭過肩黑髮被撩起一層束起來，顯得秀氣又俐落；白襯衫與深藍百褶裙，還有及膝黑襪加皮鞋，整個人就是個普通的高中女生。只不過她百褶裙的長度也及膝，這種打扮現在在高中已不多見，那樣立著，望去十分沉穩保守，使她像一塊黑曜石，渾身似有特殊氣場。
「迦芙，是、是這樣，蘇老師託我把譜給妳。」急著開口竟有些結巴，他連忙拿出L夾。
「老師謝謝。」她伸出雙手收下，點了點頭。
「那、那個……妳剛剛拉的是……」
「摩西變奏曲。」
金宇格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緊張起來，他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居然很難直視蕭迦芙的雙眼。
「很、很好聽……我覺得很好聽！」他誠懇表達他的感動，因為毫不隱瞞，所以情緒明顯起伏了起來。
聽見班導的激賞，她眼波不興，但依然禮貌地道：「謝謝，很高興。」
金宇格愕然，他實在是看不出來她哪邊有「很高興」……不免有些挫敗。
「嗯……不要練太晚，老師先走了。」轉身過去，雖然氣餒，頓了頓，還是回頭對蕭迦芙道：「加油啊！」
「是，老師再見。」
……至少她不是相應不理。
揮了揮手，金宇格朝原路折返，下樓離去。
身後，琴聲再起。
──[3] END
留言列表
